血海退潮的余波尚未平息,残留的污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,缠绕着饱经蹂躏的逍遥界。破碎的五行大阵核心区域,灵光黯淡,曾经流转不息的金木水火土阵纹,如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,其中两处阵眼更是彻底湮灭,只留下焦黑的深坑,象征着无法挽回的损失。
张玄倚靠在一块断裂的、曾经是西方白虎阵眼基石的巨大玉石上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。他紧捂着右肋下方,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丝渗出,并非鲜红,而是缠绕着一缕缕令人心悸的、仿佛拥有生命的黑红煞气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里的伤口,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。他尝试运转《混沌星典》,试图调动体内磅礴的真元去修复那被自己亲手剜出三根肋骨的创口,真元如潮水般涌去,却如同泥牛入海,伤口处的血煞之气非但未被驱散,反而像嗅到血腥的鲨鱼,更加活跃地缠绕侵蚀,阻止着任何新生的迹象。那三根圣骨,已成了维系残阵的基石,再也无法复归己身。
“没用的…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那血海蚀道法则,已侵染本源,这伤…怕是难愈了。”冷汗顺着他刚毅的下颌滑落,滴在染血的衣襟上。
不远处,陈丽的情况更为触目惊心。她盘膝坐在净世莲台仅存的几片未被完全污染的莲瓣上,莲台散发的微弱净化清光勉强护持着她。但她的右臂,连同右侧肩膀直至心口上方的大片肌肤,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肉的柔软与光泽,呈现出一种冰冷、坚硬、毫无生机的灰白色石质。这石化并非静止,那灰败的色泽正以极其缓慢,却又无比坚定的速度,向她的心脏位置蔓延。
每一次呼吸,对她而言都成了一种煎熬。空气吸入肺部,扩张的胸腔却与石化区域的坚硬外壳发生摩擦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喀啦…喀啦…”声,仿佛碎石在狭窄的石缝中滚动挤压。她秀美的眉头紧蹙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那是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,但她紧抿着唇,没有发出一丝呻吟。
“丽姐!”一个清脆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。吴妍(原懒小佳)驾驭着一道流光从远处掠至,手中捧着一个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玉匣,“我从丹霞峰紧急调来了‘九转续玉膏’和‘净髓灵露’,快试试!”
陈丽艰难地睁开眼,眼神依旧清澈,只是深处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。她微微摇头,示意吴妍靠近,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轻轻接过玉匣。指尖触碰玉匣的瞬间,那石化区域的僵硬感让她动作显得有些迟滞。
“小妍,费心了。”陈丽的声音依旧平静,只是带着一种砂石摩擦般的低哑,“这石化…源于弑圣弩的反噬与强行催动娲皇血脉,非寻常药物可解。这些灵药,留着救治其他受伤的弟子吧,他们的伤更需要。”她将玉匣推回给吴妍,语气不容置疑。
吴妍眼圈一红,还想说什么,却被陈丽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。她只能默默收起玉匣,看向陈丽那令人心碎的石化区域,又看向张玄肋下缠绕的黑红煞气,小拳头攥得死紧,眼中满是心疼与不甘。
“汪呜…”一声低沉的呜咽打破了沉重的气氛。一道黑影闪电般窜到张玄身边,正是扣肉。它不再是中华田园犬的憨态模样,此刻已化为人形——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,剑眉星目,身姿挺拔,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带着一股天生的灵动与不羁。然而,他额间那第三只竖眼,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妖异的、深邃的紫色,瞳孔深处仿佛有混沌漩涡在缓慢旋转,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他蹲在张玄身边,小心翼翼地伸出修长的手指,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的、带着空间波动的银光,试图去触碰张玄肋下的伤口。“主人…疼吗?”少年的声音清朗,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来自遥远深渊的回音,与他本身的关切格格不入。
张玄忍着痛,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伸手揉了揉扣肉变作少年后依旧毛茸茸(发质浓密)的头顶:“没事,小伤。倒是你,感觉怎么样?那血水…”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扣肉额间的紫瞳。
扣肉身体微微一僵,那紫瞳中的漩涡似乎加速了一瞬,他下意识地偏开头,避开张玄的视线,低声道:“有点…奇怪。脑子里好像多了些…声音,很吵,很讨厌…在说什么…‘臣服’…‘毁灭’…”他甩了甩头,试图驱散那些杂音,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恢复清明,但那抹深紫如同烙印,挥之不去。“不过主人放心!扣肉还是扣肉!那些声音,吵不赢我的!”他挺起胸膛,试图证明自己,只是那紫瞳闪烁的光芒,让这份保证显得有些苍白无力。
张玄和陈丽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。玉帝恶念的渗透,比他们想象的更无孔不入,连身为时空圣兽的扣肉都未能幸免。这不仅仅是肉体的创伤,更是精神与本源层面的侵蚀。
“阵灵童子最后的话…”陈丽的声音带着砂石摩擦的质感,打破了短暂的沉默,“‘欲镇血海,需以圣者骨为阵基’…玄哥,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。”她的目光落在张玄捂着的伤口上,眼中满是痛惜。
张玄深吸一口气,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,他咬牙忍住,目光投向远处残破的五行大阵核心。那里,原本散发柔和五行之力的阵眼,此刻被几块散发着凌厉、凶煞、不祥气息的暗金色金属碎片替代——正是崩碎的弑圣弩残骸。碎片被强行嵌入阵基,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大阵,甚至让阵法的攻击性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,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流转,都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惨烈杀伐之意。
然而,这种力量的代价是显而易见的。天空中,原本清朗的逍遥界天穹,此刻却反常地凝聚着厚重的、翻滚着暗紫色雷光的阴云。那是天道感应到不祥与僭越力量而自发汇聚的雷罚之云!虽然还未落下,但那沉闷的轰鸣和毁灭性的威压,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,时刻提醒着众人,这以凶器碎片重塑的阵基,每一次运转都是在刀尖上跳舞,在挑衅天道的底线。
“阵基是稳住了,逍遥界暂时无虞。”张玄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,“但这代价…值得。若不如此,当时血海倒灌,整个逍遥界都将沦为死域。只是…”他看向那翻滚的雷云,“我们等于给自己套上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枷锁。这弑圣弩碎片带来的不祥与反噬,比冥河的血海更难对付。”
陈丽的目光也投向那令人心悸的雷云,石化的胸腔随着沉重的呼吸再次发出令人揪心的摩擦声。“‘此界归吾矣’…”她低声重复着被玉帝恶念附体的阵灵童子消散前的狂言,清冷的眸子里寒光闪烁,“玉帝恶念…他不仅想毁灭,更想彻底占据逍遥界,将其化作他的巢穴与力量源泉。冥河,不过是他探路的爪牙和血祭的引子。”她的推断冰冷而精准,揭开了这场浩劫背后更深沉的黑暗。
“归墟海眼…”张玄念出冥河退走时留下的最后战书地点,声音斩钉截铁,“一切的源头,最终的战场,都在那里。玉帝恶念的本体,必然蛰伏于归墟深处!”他扶着断石,强忍着剧痛想要站起,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。
扣肉和吴妍立刻上前搀扶。
“主人,丽姐,你们伤得这么重…”吴妍看着两人惨烈的伤势,声音哽咽。
“这点伤,死不了人。”张玄稳住身形,眼神锐利如刀,扫过破碎的山河,扫过残存的阵基,扫过天空的雷云,最终定格在遥远的、象征着未知与终局的虚空方向。“逍遥界是我们的根,是无数生灵的家园。玉帝恶念想夺走它,想将整个宇宙拖入他的黑暗统治…痴心妄想!”
他转向陈丽,尽管脸色苍白如纸,肋下血煞之气缠绕,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:“丽妹,还能战否?”
陈丽艰难地抬起尚未完全石化的左手,轻轻按在冰冷坚硬的心口上方,感受着下方那颗依旧顽强跳动的心脏。每一次搏动,都伴随着胸腔内部碎石摩擦的剧痛。她迎上张玄的目光,那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恐惧,没有退缩,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视死如归的决然。
她扯动嘴角,试图露出一个笑容,却因石化的牵扯而显得有些僵硬。她缓缓地、一字一句地说道,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胸腔内砂石的摩擦声,却异常清晰,掷地有声:
“此身纵化飞灰,此心亦向光明。归墟…我们一起去。”
风,卷起硝烟与尘埃,掠过破碎的山河。残阳如血,将逍遥界染上一片悲壮的赤金。张玄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,陈丽石化的身躯在余晖中宛如一尊不屈的雕像,扣肉额间的紫瞳在光影下明灭不定,吴妍紧咬着下唇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代价已清算,伤痕刻骨铭心。前路是深不可测的归墟海眼,是苏醒的玉帝恶念,是几乎必死的绝境。然而,根在这里,家在这里,守护的信念在这里。
纵前路万丈深渊,亦当踏破凌霄!逍遥之志,不死不休!